不久前回义乌,到廿三里集市买了两袋索粉带回杭州。一帖帖索粉,玉白色又香,仍旧用干稻草束缚。索粉可以炒,或者水煮都可以。
我从小就吃索粉,因为我家与二爷家共用一架索粉榨。现在人都把榨索粉说成抽索粉,其实不准确。索粉是靠人力榨下来的,不像白色的饴糖,是一根根抽出来的。索粉榨用一根长木铳,一头有一个木榨,对准下面的铁筒,揉好的索粉面切成铁筒形,装入铁筒内。铁筒底部有一排排小孔。木榨压了下来,索粉就挂下来了。若铁底的孔大一点,榨出来的索粉就粗一点。若孔小一点,榨出来的索粉就细一点。木铳的另一头,有一根粗麻绳,与踏脚板连着。踏脚板上有可以踩脚的滚筒。两个人踩在滚筒板上,粗麻绳就被越拉越紧。把脚踩的力传递到木榨上,索粉就不断被榨出来了。榨完一筒,再装一筒。这也是木机械吧。
榨索粉是体力活。头一天,要把籼米加水浸泡透,再用石磨磨成米浆,装进麻袋,压上大青石,压榨下来的白色水可以喂猪。夜里,鸡啼二遍,爸妈就要把踩踏碓的哥哥、嫂嫂、姐姐叫起来。奶奶已经六七十岁了,也起来烧火,把半干的米浆捏成窝窝头,放进蒸笼里蒸。待到窝窝头的头熟了,就可以倒入踏碓里舂。年幼的我和妹妹,听见声音也起来,奶奶就会摘下窝窝头的头给我俩吃,要我俩再睡一会儿。父亲负责翻踏碓里的面,哥哥、嫂嫂、姐姐负责踩踏碓,把米面舂成团,增加韧性。再把米面捏成长圆形,才能装入索粉榨上的铁筒里。踩踏碓是最累的活。哪怕是寒冬腊月,也人人汗流如雨。索粉榨出来之后,还要放入清水中洗,否则就会粘在一起。此时,太阳出来了,大家把洗过的索粉摊在竹帘上,背到晒场上晒干。下午可以收下来,一帖帖索粉用金黄的干稻草缚起来,装入谷箩。所以榨索粉要择大晴天。第二天大哥就可以挑到苏溪或沿途各村去换稻谷了。幸而大哥力气大,换回来的籼谷起码有头两百斤重,他却轻松地挑回家。难怪1959年县食品厂招工,他被招为踩踏碓的工人。水浸、磨粉、掺糕、蒸粿、臼舂、制丝、蒸熟、冲洗、晒干,一步也不能省。籼米的香味、韧度,就是靠榨索粉的人一丝不苟的努力激发出来的,懒惰的人榨不出好索粉。
现在索粉之所以叫东阳索粉,因昔日东阳农民,只要能落下米糠、淘米水,也愿意干。而义乌人喜欢索粉换籼谷,一般150斤籼谷可以赚十几斤谷。若一斤籼谷换半斤索粉,就没有赚头了。只能落下喂猪的米糠和淘米水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我们生产队也办过索粉厂。也有男社员挑着索粉上门卖,不过再也没有人以籼谷换索粉了。其实,古代就有索粉。宋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卷一:“集英殿宴金国人使,九盏:第一,肉咸豉……第七柰花索粉。”《儒林外史》第十四“席上上了两盘点心……热烘烘,摆在面前,又是大碗索粉八宝攒汤。”可见明清时,索粉当点心吃。义乌人喜欢给在杭州、上海的亲戚、朋友寄十几斤,就是上佳的礼物了。义乌民间俗语,七月半,糖饧索粉当一顿。新中国成立前,有到田头卖活索粉的人。就是把刚榨下的索粉,摘张碧绿的荷叶包着吃,浇上酱油、猪油、辣酱,拌匀了当点心吃。在稻田里收割稻谷的长短工,就畚湿稻谷换,东家也不会责怪。
十年前,我和市志编辑部同事,特意到东阳市江北东山头村粉干加工专业村看了一下,昔日的石磨被小钢磨代替了,踏碓被机器代替了,索粉榨也不见了。就是晒索粉的竹帘还晾着,在晒场上整整齐齐排列。一天可以产七八百斤索粉。后来回到廿三里大街上,卖索粉的说,“天天有东阳索粉买。你不必跑那么远”。现在,可以网购,方便极了。义乌榨索粉的人所剩无几,但是义乌人可以天天吃到索粉。不像儿时,只能吃点索碎粉。用粳米加工的粗粉干,被称为机器索粉,不香,也不能炒。而米线要用鲜红的辣酱烧。对于怕辣的人来说,吃这样的米线要准备流一脸汗水。只有嗜辣如命的人,才敢碰。